峰哥博客
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，乡村是陌生的，即便是他的家。他们的这种陌生是一开始就注定的，在他们呱呱坠地的那一刻。他们落地的时候，承接他们的不是故乡的大地，而是一个充满各种药味、苍白而陌生的房间。
接着是长大、求学，大概小学期间，最迟初中结束，便又离开老家，到城市里去。而以后呢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是不会在乡村生存的。他们的身影永远背对着家乡，他们的脚步在家乡的土地上停留得十分短暂，甚至没有沾上那里的一草一木，嗅不到那里四季变换的任何味道。因此他们对家乡或者说乡村，意识与认知里，是没有根的，是水上浮萍，是风中散云，是虚无缥缈，是走累了途中的一个客栈，歇一歇，继续离开——大概就是这样吧。
趁着回老家，借着陪孩子们玩耍的当儿，又重温了一回这个伴我长大的地方。
院子外的水泥路是起始点。这条路，很多年前是另一个样子。雨天时，水坑如泽，泥汤灌脚；晴天时，坷垃酥碎，尘土飞扬；雪化时，烂泥满地，无处踩踏；上冻时，硬辙如石，沟壑重重。
我们继续往前走，村庄的边上有一口井。这里曾经是村人生活的一部分。眼前忽然有熟悉的场景乍现：流火的夏日正午，井旁的水池里，灌满了刚从水井里汲上来的冰凉的水，我们坐在池沿上，惬意十足地把两条腿放在水里面，端着碗吃着饭，说着笑着……那种透心凉，一点也不亚于今天的风扇、空调。除了纳凉，这里还经常晒粮食，因为空旷通风；亦是午间时分，村人铺席歇晌的地方；更是傍晚从田间归来的人们，放下锄头、抽根烟、拉家常的最佳位置……每每走到这里，想到的永远都是浓密的树荫下，那幅夏日乡村纳凉图——以至于很多年后的今天，这里变成了我的梦中最经典、最挥之不去的镜头。
这口养育了多少人生命的、浇灌了多少田地的老井，如今被一块石碑封着，被枯枝荒草覆盖着，像一个失语的老人，对往事欲说不能。只有走近他时，你才会禁不住对他揣摩，聆听，惋叹……
往前走一段，跨过一座钢筋水泥筑成的小桥，就到了村子的北边，这里居住着村里三分之一的人家。这是一条小时候上学和长大后教书走了无数次的路。现在，一条水泥小道直直地通向前方，在一座房子的山墙处停止，我们便顺着走到尽头。右拐，一条自山岗而下的小溪挡在眼前，上搭一张窄窄的木板，煞是拙朴可爱；木板下，溪水清澈见底，静流无声。一妇人手提水壶，踏过木板，微笑着，轻悠走过。
孩子们嬉笑着，亦跟着轻快地跑跳过去，就到了田野里。一下子，目之所及，草木葳蕤；呼吸之间，稼穑沁香。如果说乡村的烟火味道在柴火草垛，在晨鸡暮烟，那么乡村的田园味道必定就在这里了。可是旧日宽敞的道路已找不到了，眼前只有一条细细的田垄。生活越是富足，村人越是稀罕土地，在乡村，除了村村通的水泥道，几乎很难再看见地块与地块之间有正常的小路。遥想很久以前，那些或笔直或弯曲、铺满青草、开满小花、蚂蚱嬉闹的田间小道是多么美丽呀！
村人视土地如命，取之有道者，开垦荒废之地为己用；取之无道者，惯使小伎俩占一点旁人之地为己用。乡村百象，这也算是一象吧。物已非，人犹在，我们都好好的。这，才是生活最好的馈赠。
由田埂下去，涉过一片长满青草的幽静的小树林，就进入了村子中央。顺着一条水泥路往前走，远远看到一个岔路口，几棵大树之间撑着一张大棚，篷下面拴着好几头牛。这是谁家养的牛？它的主人一定很勤快吧。小男孩们反应机敏，赶紧从路边捡了一根细棍，握在手中，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；小女孩们则紧随其后，适时注意着情况的变化——孩子们，你们把牛当作咬人的狗了吗？
在乡村，牛，曾经是一个家庭的主要劳动力，也是一个家庭的经济命脉。那个年月，多少人因牛险些丧命，多少人因牛惨遭毒手，多少人因牛腰缠万贯，多少人因牛家败不堪，又有多少人因牛累出一身病痛……真可谓，成也是牛，败也是牛。
走了一会儿，左拐，就到了村子的最南边，顺路而上，来到一棵古老的皂角树下。这棵树，高大威武，主干苍劲粗壮，枝丫稠密交错，叶子浓郁青翠。它的外表看似风烛残年，内里却蕴藏着无穷的生机。那布满疤痕似的躯干，见证了多少春秋轮回、岁月沧桑啊！它那苍虬盘错的雄姿、冠如华盖的美态，在全村的树木当中，大概没有比它遮阳效果更好、输送清凉更爽的大树了。我想，即便是封为“古树名木”应该也是当之无愧的吧。昔日里，村人去街市赶集回来，都要在这里放下手里拿的、肩上扛的，于树下的石板上，凉快一会儿，喘口气儿，再随意地聊上几句，感觉差不多了，才各自回家。此时，和孩子们一起站在树下，默默无语，只有凝望。在乡村，风会记住很多事；而一棵古老的树，它心的年轮，一定也刻满了那年那人那情那景……
乡村，从某种意义上说，它是一双长满老茧、粗糙却又无与伦比的温暖的手，它是一味甘甜的镇静草药，是你疲倦时最好的暖乡，是你向上攀登的原动力。在浮躁、焦虑、压抑的今天，回到她的怀抱，能让你在一瞬间找回初心，亦能坚定你迈出的每一个或踟蹰，或果敢的步伐。
责任编辑：谢宛霏
来源：中国青年报客户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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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地址《
回故乡（散文）》发布于2021-9-24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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