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记得那些嫁到台湾的大陆新娘吗（连载六）

上个世纪80年代，迅速富裕起来的台湾社会出现了婚姻难题，女性择偶条件提高，社会中下层的男性娶妻越来越难，“外籍新娘”渐渐多起来，她们大多来自越南、泰国、柬埔寨。从90年代起，随着两岸关系的和解，逐渐出现“大陆新娘”，但她们的遭遇却和“外籍新娘”大相径庭。

所谓的大陆新娘，就是配偶为台湾居民，申请在台定居或居留的中华人民共和国（大陆）籍女性，总共有四十万之多。如果台湾没有大陆新娘，将有不少男人成为鳏夫。台湾有多少个家庭，是大陆新娘在支撑，多少个大陆新娘，在工作中尽心尽力尽职尽责，奉公守法生活在台湾社会的每个角落。

本文将为大家讲述六位具有代表性的大陆新娘的精彩故事。

第二位：漂亮女工武铁男

除了长像和言行举止，包括名字，武铁男无一不像男孩。铁男不用说了，响当当的“公名”，如此还嫌不够雄性，还要姓武，够威武够爷们。

武铁男父母是石牛水泥厂工人。石牛水泥厂20世纪70年代初期建厂，不仅是全县最大的水泥厂，也是全地区最大的水泥厂。武铁男父亲，叫武得志，一辈子不得志。武得志不得志，不在于没有混上一官半职，当个工段长或车间主任什么的，而在于没有生个带把的。

同年同月生的武得志和姜桂花，二十六岁那年劳动节结婚，深耕细作了十年，收获了武爱娇、武昭君、武铁男三个女儿。每个女儿出生的时候，武得志总要在心里长叹一声感慨一句，唉，收成不好哟！武铁男出生的时候，他长叹了两声感慨了两句，一句是“唉，收成不好哟”，一句是“唉，从此绝收了”。

武爱娇出生后，武得志寄希望于下一胎，结果又是女的，便有些绝望。武得志本想给武昭君取名“武招弟”，用意露骨且刻骨，遭到姜桂花强烈反对。理由是，倒不是嫌土气，而是重名的太多。亲朋好友当中，有三个叫“招弟”，两个叫“赢弟”，本厂同事一个叫“招弟”一个叫“赢弟”。“招弟”与“赢弟”，就像“女子”和“女人”，没有任何区别。放眼中国，叫“招弟”和“赢弟”的人，恐怕不少于十万。叫“招娣”和“赢娣”的，同样不在少数。

武得志说，那叫“招男”如何？姜桂花说，更不适合，招惹男人，招蜂引蝶，一听就不是好女人。武得志说，那叫“爱男”怎么样？姜桂花说，一看到男人就想爱，那跟婊子有什么区别，不行，绝对不行。武得志说，那就叫“爱弟”，这名字好，就这么定了。姜桂花说，“爱弟”好是好，但不一定能招来弟弟。武得志火了，这也不行，那也不行，那你起个名字。姜桂花说，我哪有这本事，请小邱帮忙吧。

小邱是邻居，文化不高理想高，本事不大脾气大。初中肄业的他，发誓要做中国的托尔斯泰和曹雪芹第二，百分之六十的工资奖金，用来订阅文学杂志，购买文学书籍和邮票信封。小邱不小，个头却小，嘴巴更小，樱桃小嘴暴凸出两颗大门牙，以及暗红的好像冰冻过的牙苞肉，二十九点八岁了，还是光棍一条，写了几百万字作品，没一个变成铅字。他不屑于写小文章，一出手就是二十万字以上长篇，动不动来个三部曲。他说男子汉大作家，不鸣则罢一鸣惊人。

杀鸡何用牛刀。男子汉大作家小邱，本来也是不屑于起名这等小事的，一则碍于邻居情面，二则架不住邻居盛情（武得志忍痛买来好烟好酒，姜桂花忍痛宰了一头鸡），给差点名为“武招弟”、“武招男”、“武爱男”的次女，取名“武昭君”。

小邱嚼着香喷喷的鸡肉，喝着热辣辣的白酒，抽着美滋滋的香烟，唾沫横飞阐释着“昭君”的奥义：“王昭君知道吧，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，武昭君长大了，也许不可能像王昭君那样美得落雁，但肯定美得落下巴，男人一看到她，被她的美震住了，嘴巴长得老大，下巴要落下来。”

武得志敬了一杯酒，打断小邱，落雁是什么意思？小邱瞥了他一眼，端起酒杯，一饮而尽，又深吸一口烟，吐出炊烟般茁壮的烟束，武大哥，你太老土了吧，这都不懂？汉元帝在位期间，南北交兵，边界不得安宁。汉元帝为安抚北匈奴，选王昭君与匈奴首领呼韩邪单于结成姻缘，以保两国永远和好。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，昭君告别了故土，登程北去。一路上，马嘶雁鸣，撕裂她的心肝；悲切之感，使她心绪难平。她在坐骑之上，拨动琴弦，奏起悲壮的离别之曲。南飞的大雁听到这悦耳的琴声，看到骑在马上的这个美丽女子，忘记了扇动翅膀，跌落地下。从此，昭君就赢得“落雁”的美称。

武得志抓了抓头皮，这样啊，她落她的雁，咱喝咱的酒，来，我再敬你一杯。小邱将喝空的杯子，重重往桌上一墩，咳，她王昭君落雁，我邱建平落魄啊，武大哥，你不知道啊，此时此刻，我的心境，和王昭君一样悲凉啊，我是前不见古人，后不见来者，念天地之悠悠，独怆然而涕下啊。小邱说罢，吸了几下鼻子，抬起刚抓过鸡腿的右手，抹了一把蜡黄的瘦脸，没抹出鼻涕眼泪，却抹了一脸油腻。

姜桂花赶忙敬上一杯，小邱，你懂得真多啊，窝在水泥厂，真是屈才了。小邱仰天长叹，唉，大嫂呀，我是怀才不遇生不逢时啊，这年头，人才不吃香，奴才吃香啊，你看厂里那些混得好的人，有什么本事？他们唯一的本事，就是拍厂长马屁，死不要脸往厂长屁眼里拍，拍得厂长屁眼里开出牡丹。厂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，有眼无珠，爱用小人奸人无能之人…….

小邱跑题跑出十万八千里，武得志觉得不对劲，又敬上一杯，小邱啊，邱大才子，我们不说厂长，厂长有厂长的难处，小心隔墙有耳。你给我说说，“武昭君”到底什么意思？小邱瞪了他一眼，不是意思，是含义。

武得志：“对对对，是含义，你快给我说说武昭君的含义。”

小邱：“昭君与招君谐音，前面的昭，是日字旁，后面的招，是提手旁。有两层意思，一是招来如意郎君，二是招来君子。君子在古代有两种意思，一是指道德高尚的人，这是道德层面。二是指地位崇高的人，这是身份层面。”

武得志：“君子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？”

小邱：“唉，工人大老粗，真是工人大老粗啊！君子在古代，也通指男人。”

姜桂花：“我明白了，武昭君就是能够招来如意郎君和男人的意思，武昭君招来的男人，就是她的弟弟，我家的儿子嘛。”

小邱：“唉呀，还是嫂子聪明。嫂子不光人长得漂亮，脑子也好使。”

姜桂花：“小邱夸奖了，我没有文化，笨得猪一样，还是你有水平。”

小邱：“文凭跟水平是不成正比的，我们厂里有些人，比如那些大中专生，文凭是高，水平却不敢让人恭维。我文凭虽然不高，水平不见得比他们差，现在的领导和姑娘，太势力了，以貌取人和以文凭取人。唉，生不逢时，他娘的生不逢时啊。”

姜桂花：“小邱，你别灰心，以你的才华，肯定会出人头地的。出人头地的那天，可别忘了我们啊。来，大嫂再敬你一杯。”

武得志：“小邱，武昭君这个名字起得太有水平了，起到我武得志心坎里了，来，我再敬你一杯。”

夫妇俩你一杯我一杯，小邱大醉，满嘴胡话：“大哥大嫂，我真是生不逢时啊，我要是晚出生二三十年，可以做武昭君的招君啊，做你们的乘龙快婿啊，我真是命苦啊！”

姜桂花说，我也这么想咧，可惜没有这个福气。小邱，是金子总会发光的，你不要灰心啊。武得志说，小邱啊，今天喝到这吧，我扶你回家，改天我再你请你喝一场。小邱说，那，那怎么好意思，无功，无功不受禄啊，这，这样吧，等，等你们生，生了儿子，我，我再来，再来喝吧，到时，到时我给，给你们儿子取个，取个响当当的好名……

石牛水泥厂车间像房间一样多，什么破碎车间、生料车间、熟料车间、磨料车间、成球车间、锻烧车间、纸袋车间、装包车间、机修车间。锻烧是水泥生产的重要环节，锻烧过程中，产生大量烟雾和粉尘，空气污浊，污染严重。

水泥厂的烟雾和粉尘，不同于一般烟雾和粉尘，具有很强的酸性和碱性，即使裹得严严实实，粉尘也会吃进布料，腐蚀皮肤。冬天还好，衣服穿得多，出汗少，粉尘不易进入。夏天惨了，衣服穿得少，出汗多，附在皮肤上的粉尘被汗水一濡，有了化学反应，隐隐灼痛，好像蚂蚁在聚餐。至于裸露的皮肤，更惨，别说长年累月待在车间，只要待上个十天半月，便立竿见影灰暗下来粗糙起来。尤其指甲，粉尘在它四周腐蚀出一个灰圈，除非用小刀把它削掉，否则永远无法洗白。

那些在车间上班的工人、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工人，到澡堂洗澡的时候，身上抹的不是香皂，而是强力洗衣粉，用刷子在身上刷来刷去，刷地板一样。其实，粉尘已经渗入肌肤和血液，就是把他们扔进洗衣机，未必能洗净和漂白自己。它们对于皮肤的腐蚀，有如岁月的摧残，无孔不入。水泥厂工人，没几个肤色好的，灰溜溜的。

姜桂花是个例外。

姜桂花天生丽质，出污浊而不染，皮肤白得耀眼。姜桂花有多白，武得志就有多灰。武得志不仅灰，而且黑。武铁男出生之前，姜桂花是石牛水泥厂最白的女人。而武得志，至始至终是石牛水泥厂最灰最黑的男人。武得志和姜桂花的结婚照，是黑白的。按理，脸色再灰再黑的人，照到黑白相片上，也是白的，可是武得志的脸，依然显得灰黑。至于姜桂花的脸，则白如蛋白。

姜桂花一朵鲜花插在牛屎里，一盏灯泡挂在铁箱里。武得志却不买账，指责姜桂花中看不中用，专生女儿。姜桂花不服气，便吵。姜桂花说，生孩子是两个人的事，生男生女是命里注定的事，你怎么能怪我。武得志说，不怪你怪谁？孩子是从你肚子出来的，又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，你要把好关。

姜桂花说，你这人真是奇了怪了，瓜熟蒂落，时候到了，孩子就出来了，我怎么把关？我又不知道是男是女，即使知道，又能怎样，难道是男的才让他出来，女的就不让她出来，让她憋死在肚子里，让她烂在肚子里？真是岂有此理！

武得志说，我要是个女的，就能把好关。姜桂花说，下辈子吧，下辈子我做男人。武得志说，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，你做夫我做妻，保证生一大堆儿子。

姜桂花说，美得你，下辈子国家要是还搞计划生育，看你怎么生？武得志说，我头胎就生儿子，反正下辈子我是女的，我会把好关。天下大事人间小事，充满变数，变来变去，将来说不定又要放开计划生育呢。

姜桂花说，你要是变成女的，肯定是个丑八怪，我才不要你呢，我要找个漂亮女人做老婆，起码不比我长得丑长得白。武得志说，做梦吧你，癞蛤蟆想吃天鹅肉。姜桂花说，下辈子本来就是个梦，不过，你这辈子倒是吃到天鹅肉了，占了便宜还不买乖…..

吵归吵，在大政方针上，夫妻还是心往一处想，劲往一处使。按照武得志的话说，夫妻一条心黄土变成白金，只要心齐，加上武昭君的召唤，一定能生个儿子。

姜桂花第三次怀孕。

姜桂花肚子还未隆起，武得志便给胚胎取好了名字。姜桂花说，“铁男“这个名字好是好，可你能保证是男孩吗？武得志瞪了她一眼，肯定是男孩，铁定是男孩，百分之百是男孩。姜桂花说，要不要请小邱参考参考？武得志说，请他参考个屁，起个名字去了一头母鸡一包烟一瓶酒，你不心疼啊？姜桂花本来心疼，或者说好了伤疤忘了疼，武得志这么一说，忍不住心疼起来，不吭声了。

武铁男呱呱落地，叫声洪亮，武得志破口大骂，叫叫叫，叫什么叫，叫得跟母鸭一样。要不是武爱娇眼疾手快，武得志非要在她娇嫩的屁股上，留下五个粗糙的指印。

姜桂花说，你骂她就是骂我，你打她就是打我，骂她，她听不懂；打她，她承受不起，你要有气，就冲老娘来吧，你最好杀了我，找过一个老婆，一定能生个儿子。武得志说，你以为我不想？要是法律和政策允许，老子把你休十次了。姜桂花说，休啊，有种你休啊，狼心狗肺的东西。

姜桂花说罢，号啕大哭起来。

姜桂花一哭，武得志不吭声了，蹲在地上，双手紧抱脑袋，恨不能将其塞进裆部。武家到了他这一代，就他一根独苗，一代不如一代，武家的香火，彻底断在他裤裆里了。不知是武得志出了故障，还是姜桂花出了问题，那以后，无论前者如何变本加厉辛勤耕耘，后者再也没能怀上。

得知“铁男”这个名字，小邱对武得志说，老武啊，这个名字起得不好，十分不好，有一股子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味道，太没有时代气息了，你怎么不请我帮你起呢？

武得志揶揄道，请不起啊。小邱说，见外了是不是，你就是不请我吃鸡喝酒，我照样帮你，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？我可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小人。我马上帮你起一个，烟都不抽你一根。

武得志连忙递上一根烟，给他点上。小邱深深吸了一口，老武，你的心思我懂，我只改一个字，“铁”改为“正”，正确的正，正派的正，正点的点，改一字而尽得风流，怎么样？

武得志说，我还是觉得“铁男”好。小邱说，“正男”比“铁男”好一百倍，你不要不识货。武得志冷笑道，你要觉得好，留着你的孩子用吧。小邱说，老武，你这话什么意思，是不是笑我找不到老婆？武得志说，我可没这么说。

小邱说，你嘴上没说，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。老武，没想到你也这么笑话我，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。武得志说，你硬要这么想，我也没办法，我还有事，不跟你说了。小邱朝地上吐了口浓痰，俗，俗透了，俗不可耐…….【未完持续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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