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中国经济周刊》首席评论员 钮文新
巴西总统卢拉刚刚完成访华之旅,便在首都巴西利亚迎来了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。4月17日到4月21日,拉夫罗夫开始对南美四国的访问,巴西是第一站。从媒体报道看,拉夫罗夫与四方领导人的话题,多多少少都涉及“摆脱美元”。
最为典型的案例是:4月18日下午,委内瑞拉外长伊万·吉尔与拉夫罗夫会面,双方同意,在继续强化贸易、能源、金融、航空、海洋等领域合作的基础上,两国央行合作推出一个可以绕过SWIFT国际结算系统的金融交易体系,以规避依赖美元支付所带来的风险。
“后院”不消停,美国当然不悦。但美国还有多少精力顾及?很显然,由硅谷银行破产事件所引发的银行危机尚未平静。不过最近一段时间,来自美国的信息非常混乱。比如,今年一季度财务报表显示,以高盛、摩根士丹利为代表的大银行盈利非常靓丽,这似乎弱化了人们对美国银行业危机进一步发酵的担忧。与此同时,另有消息爆出,以嘉信理财、道富银行和M&T为代表的美国大型金融集团,一季度合计流失近600亿美元的存款,其中嘉信理财流失了410亿美元,与去年相比,减少30%;道富银行也流失了118亿美元,同比减幅达到11%。
尽管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说资金流出银行的情况“已经趋于平静”,但从美国货币基金的规模看,5月5日之前的两周,货币基金再添1000亿美元进账。这是不是说明美国银行业资金还在继续流失?据统计显示,从美联储去年3月开始加息以来,美国商业银行已被客户提取约8000亿美元存款。
而最新的消息是:美国银行业开始了“揽储大战”,甚至连美国大型银行,如摩根大通、花旗集团、富国银行等也被迫提高了揽储成本。其中,最为醒目的新闻是:苹果和高盛联手推出一款年利率为4.15%的储蓄产品。什么概念?据美国联邦存款保险公司数据,美国平均储蓄账户利率仅为0.35%。也就是说,苹果和高盛联手推出的存款产品利率,是这个平均值的10倍以上。别急,目前美国区域小银行的吸储利率已经高达5.5%。
为什么高息揽储?流动性匮乏。未来是否更加严重?也许,但不太确定。美国第一共和银行在获得华尔街11家巨头共计300亿美元流动性注入之后,最终还是没扛住,而5月1日传出确定消息:它倒闭了,被摩根大通收购了。伴随着这条确定性的消息,美国股市上几乎全部区域银行的股价暴跌。
应当说,利率是个很重要的观察点。美国银行储蓄利率大涨,其背后恐怕不只是美联储为抑制通胀而加息缩表的结果,这背后或许还有另外一个诱因:美联储和美国金融机构可能正在为其债务支付更高的“风险溢价”。
为什么这样判断?原因是,一方面,美国国会阻止国债上限的提高,这使得美国国债的违约风险不断下压美国短期国债价格,这迫使货币基金主要趋向美联储短期货币工具,甚至是隔夜逆回购工具。这就是问题,大量钱流出银行,流入货币基金,而货币基金又把这些钱存入美联储账户,这相当于加剧美联储货币回笼,以致美国小银行的流动性更加稀缺,生存压力更大。
近期,美国政府债券的违约保险价格暴涨。也就是说,市场对美国国债违约的预期正在大幅提升,这会不会进一步威胁到美国银行手中国债和高等级债券的安全?会不会使这些资产变现更加困难?会不会导致银行流动性更加紧张?会不会迫使银行以更高的利率吸储?
如此国内债券市场情况,如果再叠加世界各国一系列“去化”美元的行动,会不会让美国出现内外交困的恶性循环?美国财长耶伦最近几次就美元地位问题发表看法:她一方面说,中俄不可能撼动美元地位,但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,美国把美元当武器制裁他国的行为,可能会威胁美元的主导地位。
4月16日,耶伦在接受CNN专访时称,美国对俄罗斯、伊朗等国使用与美元有关联的金融制裁措施,面对的风险是“经过一段时间之后,这可能会破坏美元的主导地位”。不过她同时认为,就算中国和俄罗斯有动机尝试,前提是,必须开发另一种避免使用美元的交易系统,要做到这一点实际“非常困难”。所以耶伦认为,美元还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保持世界储备货币的地位,尽管各方正做出各种努力去改变这一现实。
德不配位+财不配欲
耶伦不承认美元国际储备地位将被弱化,但她却准确无误地看到:世界各国都在做出消除美国霸权的努力。更严重的是,美国对世界的控制已经大不如前。两个角度:其一是德不配位;其二是财不配欲。
近年来,在高速增长的国债余额的背后,实际是美国政府已经严重入不敷出。美国国债余额已经逼近31.4万亿美元上限,如果到时还不能提高,美国政府势必发生债务违约。最近的消息是:美国财政手中现金一般应保持在2000亿美元左右,如果只有1500亿美元那就会吃紧,现在是多少?4月18日的数据是1084.7亿美元。
捉襟见肘的财力能否继续支持美国称霸世界的欲望?实际上,一方面财力不够,另一方面又要加固自身地位,那该怎么办?削弱对手。为此,无视道德底线,践踏人类文明。
特朗普出任美国总统之后,为了增收节支,不仅肆意“退群”规避大国责任,而且还以各种贸易制裁手段搜刮盟友财富,甚至狮子大开口地滥收“保护费”,搞得盟友苦不堪言;拜登接任之后,表面上要拉“小群”合力打压中俄,但为一己私欲,不惜把整个欧洲拖入俄乌冲突的火海,大大削弱了欧洲的实力。
今年2月,美国资深调查记者、普利策奖获得者西摩·赫什发文称,“北溪”管道系遭美国情报部门和美军人员秘密破坏。在2月发表的长达5000多字的重磅报道中,他详尽叙述了美国国安部门策划、美国总统拜登亲自下令、美国海军实施、挪威军方配合,最终炸毁“北溪”天然气管道的整个过程。对此,美国政府予以否认。而客观来说,美国确实是此次事件的战略受益方。
不仅如此,美国强迫欧洲各国企业“自残”,打断全球产业链、供应链、价值链;同时,在俄乌冲突过程中,美国肆意冻结俄罗斯海外资产,如此等等。这一系列做法是否足以证明美国因“财不配欲”而致“德不配位”?
这导致各国大幅拉高戒备心理,生怕有一天,俄罗斯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。需要清晰地看到:美国一贯遵从“胡萝卜+大棒”的对外政策,现在似乎已经转向“意识形态+大棒”的模式。为什么发生这样的转变?因为“胡萝卜”没了,或“胡萝卜”减少到已经难以支撑、或已不愿再给的程度。所以,只剩“大棒”了。但“意识形态+大棒”无异于“政治决定经济”,严重违背事物发展的基本规律。现在的事实是,美国逼迫盟友“为主义弃利益”,而且必须是不惜一切代价地“自残”,这是否可持续?
事实是,3月底开始,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里,新加坡总理李显龙、法国总统马克龙、巴西总统卢拉,以及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等一系列重要人物相继访华,尽管他们带着各种不同的主张和诉求,但有一点是共性:寻求在政治、外交等多方面摆脱美国控制,尤其是经济上“以多极手段”摆脱美元控制。马克龙倡导欧洲应当更加“独立自主”。卢拉抵达中国的第一天,就在上海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总部发问,为什么中国、俄罗斯、印度等国家的贸易都必须用美元结算?为什么不能用这些国家自己的货币进行结算?
OPEC+放大美元风险
目前,一系列现象似乎正在揭示美元地位弱化。原本,国际油价低迷,助力美国通胀预期降温,从而同步减弱了市场对美联储进一步加息的预期,缓解了美国银行业危机侵蚀美国信用价值。但就在此时,包括沙特、阿联酋、伊朗、伊拉克以及俄罗斯等国家组成的“石油生产国联盟”4月3日凌晨突然宣布,自5月起,OPEC+各国会将石油产量进一步减少约116万桶,并持续至2023年年底。受此消息刺激,WTI5月石油期货合约大涨6.28%至每桶80美元以上。与此同时,石油期货市场的“老庄家”高盛当即将2023年12月的布兰特原油价格预测上调5美元至每桶95美元,将2024年的价格预测调升至每桶100美元。
OPEC+的这一举措势必拉高美国通胀预期。于是,华尔街大佬纷纷上调美联储加息峰值预期,从此前的5.375%提升至5.625%。
为什么要说这件事?其实,这里边蕴含非常重要的看点:一方面,美国通胀高企,需要美联储加息缩表予以抑制;另一方面,银行危机又迫使美联储降息扩表,向银行系统提供更多流动性。在可能“顾此失彼”的矛盾中,美国显然希望通胀能被非货币手段——比如压低油价等加以压制,但就在这个当口,OPEC+上述举动封杀了美联储“既压通胀又保银行”的空间。
更重要的是,这个矛盾背后似乎还蕴含着另一层内涵:石油输出国,以及所有对美出口国或许希望用提价去对冲“美元泡沫”。比如OPEC+,历史地看,每桶65美元的油价低吗?但OPEC+过去满意,现在不满意,为什么?这牵涉一个重要问题,如何判断美元的现实购买力?事实是,如果以2021年1月为基期,美元在美国国内的贬值幅度实际已达15%以上,但是,美联储暴力加息逼高美元指数,反而让其他国家货币相对美元贬值,对内贬值对外升值,刻画出了“泡沫化的美元币值”。
这些国家不会去买美国国债?高利息不是可以补偿损失?当然可以部分补偿,但绝无全额补偿的可能。怎么办?对美出口商品加价,这一方面可以压缩美元泡沫,另一方面可以逼迫美联储加息,加大利息补偿力度。这是恶性循环。而且,现在美国国债也出现了史所罕见的大问题,流动性风险溢价大幅提升。
有人会说,保罗·沃尔克时代,美元基准利率曾达20%,也没听说什么风险补偿嘛!正所谓“此一时也,彼一时也”。那时的高利率,表面是为抑制通胀,但其实是为赶走美国本土的一般性制造业,推行美国主导的“产业分工全球化”或“全球经济一体化”。至于抑制通胀,那不过是借口。美国心知肚明:通胀源自石油价格暴涨,而石油价格暴涨源自中东战争和石油禁运。可见,沃尔克时代的暴力加息是美国演绎时代更替的产物,是主动而为。但现在还是吗?实际上,在鲍威尔暴力加息的过程中,我们已经看到太多他不得不在“N难”中无奈选择。
4月2日,全球领先的贵金属研究机构(SHIFT)发表一份报告,其中建议,目前金价相对油价仍显便宜,所以产油国不妨趁此之机,跟随包括美国盟友在内的全球央行抛售美债置换黄金,并将部分石油收入转化为黄金储备,以支持建立一个锚定黄金的全球数字货币储备系统的前景。
其实,当OPEC+宣布减产石油之后,黄金价格一举突破2000美元一盎司,华尔街为此惊呼,现在,金价的走势已经导致所有金价观察模型失效。这句话背后的实质内涵,是不是在说,黄金围绕美元波动的“负相关关系”已被击破,或美元对黄金价格的控制力已大大减低。
世界黄金协会5月5日的数据显示,今年一季度,各国央行和其他机构购买了228吨黄金,同比增长176%。
近年来,OPEC+背离美国政府意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,而这次似乎显得特别坚定。美国会善罢甘休?4月3日,耶伦在耶鲁大学的一个活动后告诉记者,OPEC+意外降低石油产量是一种“非建设性行动”,将在高通胀之际给全球增长前景增加不确定性,并给消费者造成负担。实际上,在OPEC+此次宣布减持之前,美国政府也曾希望OPEC增产,以进一步压低油价。但现在看,OPEC+不增反减,再次违背美国意愿,以致白宫随即发出警告,其国家安全委员会发言人阿德里·安娜称,这是不明智的,OPEC将为此付出代价。
又是威胁。曾几何时,中东国家把美元当成石油交易唯一的计价和结算货币,而特朗普却把美国变成石油、天然气的净出口国,不仅要和中东国家争夺石油利益,而且还不许人家接受其他货币结算,这就像是说,过去你维护人家的饭碗,所以人家用你勺儿吃饭;但现在,你砸了人家的饭碗,还不许人家换勺儿,天下岂有此理?这是否预示着“石油美元体系”走向终结?
多元化国际货币体系势不可挡
未来是否可以建立一个锚定黄金的全球数字货币储备系统?其实,许多国家和货币区域都在努力。区块链技术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“去中心化”,而由此技术所构建起的数字货币是不是可以达到“去除美元中心化”的目标?是不是可以依据数字货币构建“多极化的国际货币体系”?至少,探索已经开始了。
4月3日,作为中东石油最重要的输出国,沙特的中央银行承认,正在与其他金融机构和金融科技公司合作实验数字货币,探索使用数字货币的潜在好处和风险。沙特央行同时表示,与阿联酋央行正在研究的“A项目”,其目的就是开发一个跨境支付系统,以减少海湾国家间的转账时间和成本,同时绕开美元。
阿联酋非常希望把自己打造成“海湾域内数字人民币离岸中心”。与此同时,伊朗也在努力创建一种锚定黄金的跨地区的数字货币,并使之作为跨境支付替代方式,最新的进展是,伊朗4家银行与瑞士、德国、法国等国家的金融机构,正在就使用数字货币结算能源交易进行谈判。而此前,为帮助伊朗央行跨境结算,瑞士央行采用SHTA贸易机制,已经开展了多笔绕开美元结算系统的国际交易。
从进展看,发达国家对数字货币的研究更为积极。3月25日,国际清算银行在一份最新的行业报告中称,目前,日本、欧洲、英国、瑞士、加拿大、瑞典联手,已经和国际清算银行一起组成了一个数字货币开发小组,其目的显然是为绕开“美元中心”。在发达国家中,日本异乎寻常地积极推进数字货币,4月2日的消息显示,日本央行已在4月1日正式启动了数字日元试点,而同时将建立一个支持数字货币支付的跨境结算系统,目的是和伊朗进行“非美元石油交易”,并以此控制日本国内高企的通胀水平。
美国有能力主导或阻止这一大势所趋?可能,但成功概率不大。有统计显示,截至4月16日,全球至少86个国家已用一种或多种方法绕开美元实施贸易结算,而且势态有加速之势。比如今年3月31日到4月15日的短短半个月,包括中国、巴西、法国、沙特、肯尼亚、越南、马来西亚、印尼在内的至少15个国家,都以不同方式绕开美元做生意。
应当可以肯定,世界各国以及各色区域、板块联合对数据货币的研发与推进,它将意味着一个更加多元化的国际货币体系已经开始闪现,这一大势所趋,势必从根本上动摇美元的国际地位。
岌岌可危的债务循环模式
美元霸权的底牌是什么?答案:“二战”之后逐步形成的军事霸权、金融霸权、理论霸权和舆论霸权。在四大霸权的共同作用下,美国用庞大的军事能力控制着全球资源,并强行规定了这些资源的交易,必须使用美元作为计价和结算货币。于是,世界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国际经济循环:美国印钞购买世界上所有其想要的商品,而各国对美出口商品换取美元、储备美元,然后用美元在国际市场上购买所需的资源和商品,而多余的美元储备再去购买美国国债。这种循环模式,被美联储前主席格林斯潘称为“全球债务循环模式”。
毫无疑问,美元和美国国债都是美国的国家信用符号,而要使“全球债务循环模式”继续下去的前提是,美国、美债和美元必须具备强大的公信力,并确保信用价值稳定。但从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的情况看,美国、美债和美元公信力的“打折”速度骤增,尤其是2020年为应对疫情形成巨额“基础货币+M2暴涨”,更为美元埋下了“几乎不可逆”的祸根。以硅谷银行破产事件为代表的美国银行业危机实际是一次大暴露:美国国债——美国国家信用已经严重贬值。
为什么作出这样的判断?第一,硅谷银行的主要底层资产是美国国债和高等级抵押资产证券,持有如此优质的资产居然会破产,美国国债是优质资产?还是垃圾资产?第二,50亿美元的美国国债出售要打22%的折扣,这是不是说明美国国债市场的承接力已经严重不足,流动性风险巨大?投资者为什么愿意持有美国国债?因为其流动性非常好。什么是流动性非常好?就是不管你卖出多少美国国债,都会有充足的接盘,不会让市场价格发生太大变化。硅谷银行破产暴露了美国国债市场流动性不足的真相。对此,美国政府讳莫如深,但华尔街以及整个世界金融界都明白,美债市场可能已撑不住瞬时的大笔沽售,而这实际是债券市场最可怕的风险。
有美联储坐庄,美国国债市场的流动性为什么还会变得如此之差?因为世界各国的投资者都在尽量减持美国国债。美国财政部的数据显示,从2012年到2022年,美国国债余额从16.43万亿美元上升至31.42万亿美元。但是,境外官方部门持有美国国债规模却从4.03万亿美元降至3.68万亿美元,占比从25%降至12%,而全体境外投资者在美国国债存量中的占比也从34%降至23%。
一个重要的事实是,为了维系美国国债市场流动性,美联储不得不大量承接美国金融系统吐出的美国国债,以致美联储本已缩减的资产负债表重新扩张。现在更大的问题是,由于银行存款大量流入货币市场基金,而货币市场基金又把大量美元存入美联储隔夜账户,这导致美国M2增速几乎是“无底线暴跌”。截至3月6日,美国M2增速已经跌入负增长区间,一些经济学家依据历史经验认为这预示着美国经济必然衰退,但对此更直接的解释应当是,美元流动性出了问题?
2023年3月19日,美联储、加拿大央行、英国央行、日本央行、欧洲央行和瑞士央行6家央行发表声明称,为了增强美元互换安排在提供流动性方面的有效性,目前提供美元互换操作的央行同意将7天期互换操作的频率从每周增加到每天。该操作从3月20日开始,并将至少持续到4月底。什么意思?言外之意无非是,当你们需求美元现金时,不要出售美国国债,美联储可以通过货币互换为你们提供现金。
如果真是美元和美债一起都出现流动性问题,美国与全球的“债务循环模式”是否还能继续下去?耶伦坚信,只要世界各国还愿意对美出口商品,就必须接受美元货币,而这些美元兜兜转转最终都会回到美国金融系统,只要美联储给定的超额储备利率低于美国国债,这些美元也必然会去购买美国国债。
从总量上看,耶伦说得没错。但是,总量上不成问题,未必结构一定安全。一个重要的事实是,美元、美债在全球曾经“较为稳定的分布结构”正在发生重大变化。圣路易斯联储给出的数据显示,2012年到2022年,美联储持有美国国债的数量从1.66万亿美元升至5.95万亿美元,持仓占比从10%升至19%;美国私人部门持有量从4.35万亿美元升至11.25万亿美元,持仓占比从26%升至35.8%;美国政府各部门持有量从4.85万亿美元升至6.90万亿美元,持仓占比从30%下降至22%。总之,美国境内投资者对美国国债的持仓占比已从66%上升至76.7%。
这组数据恰恰证明了美元、美债的全球分布结构已经发生重大变化,其趋势是,第一,原来稳定存续于世界各国的美元、美债,现在则更多堆向了美国本土;第二,美国国债正在逐步转向“内债”。如果是这样,那是否预示着美元、美债的国际影响力正在逐级衰落?是否意味着美国构建的全球“债务循环模式”已经遇到大麻烦?
尽管如此,美元作为主要国际储备货币的地位不可能被立即取代,但这并不排斥美元地位不再稳固,而且越晃越烈的事实。现在看,随着OPEC+进一步减产,美联储势必将为美元支付更高的利息,为美国国债支付更高的风险溢价。更严重的是,恶性循环的行动以及它所构成的预期,会不会把问题快速推向极致,甚至一发不可收拾?拜登、耶伦、鲍威尔等美国经济大佬们恐怕需要大费脑筋了。
2008年11月,《中国经济周刊》刊发文章“美国会破产吗?”这篇文章明确给出一个判断,2008年的金融危机实际是一场“美元危机”。文章明确指出这样一个判断,不只是为了给这场危机一个定性,而是站在历史和哲学的角度去揭示一个真理:失道必败。
如果说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已经把美元拖上极难平衡的“钢丝绳”,现在14年过去了,特朗普和拜登不仅未思改悔,反而变本加厉“失道”,甚至把美元霸权当成可以抛弃信义的资本,当成攻击对手的武器,以及最大限度收割世界财富的工具,美元还会获得国际社会的公信和支持?最近,波士顿学院俄罗斯研究所教授杰拉尔德·伊斯特尔撰文称:“具有讽刺意味的是,由于担心失去世界政治中的霸权地位,美国被迫采取了一种加速其霸权衰落进程的行为。”伊斯特尔所揭示的或许就是美元“新悖论”。现在,美元已经走到了钢丝的中段,跌落风险也到了极致化阶段。
4月17日,欧洲央行行长拉加德在出席美国外交关系协会举办的活动时说,世界对美元和欧元的依赖有所下降,不应再将美国和欧元的国际货币地位视为“理所当然”。
不得不说的人民币
有人说,美国的金融手段高深莫测,所以不要轻易给出美元衰落的结论,实际上,美元的统治地位并未衰落,反而在加强;还有人说,美元作为国际储备货币是单向输出美元而获取巨额“铸币税”,但人民币国际化是货币互换基础上的本币结算,是贸易双方各自持有对方货币而实现的人民币国际化,所以人民币地位根本无法与美元相比;如此等等。各种说法各有角度、各有评判,我们该如何正确看待人民币的国际化问题?
客观地说,我们当然不会排斥世界其他国家将人民币作为储备货币。但就目前而言,他国以人民币进口中国商品,首先需要向中国出口商品换取人民币,但如果他国手中没有足量的人民币,那该怎么办?两个路径:第一,和中国签订货币互换协议,截至2021年底,中国已与40个国家签订了货币互换协议;第二,让中国提供人民币贷款,比如前不久,中国与沙特签订了首笔人民币贷款合同。
毫无疑问,美国为维持其霸权地位,贸易制裁、科技封锁、军事威胁、政治孤立……所有手段无所不用其极。而挑起俄乌冲突后对俄罗斯实施制裁,把俄罗斯踢出SWIFT系统,最大限度切断俄罗斯贸易通道等,让人更加看清了美国毫无信义的真实面孔。
去看看俄罗斯、伊朗、伊拉克、沙特,包括亚洲、非洲、欧洲等所有积极“去化美元”的国家,哪个不曾被美元肆意盘剥过?哪个不曾被美国霸凌欺辱?所以,这不是谁挑头儿“去化美元”的问题,而是美国“多行不义必自毙”的历史规律。
2023年4月21日,国家外汇管理局副局长、新闻发言人王春英告诉我们,2022年,人民币在跨境使用中的占比已近50%,而今年一季度,这个占比进一步提升。这说明什么?世界各国已经大幅提高了人民币的接受程度。
尽管如此,我们依然不能,也不要轻易看衰美元。毕竟,从SWIFT刚刚公布的贸易结算币种结构看,去年一度跌至38%左右的美元贸易结算占比,今年3月底,又回升到了41.1%。这样的数据似乎支持了“美元地位没有减弱,反而强化”的观点。但我们同时看到,人民币在SWIFT中的占比也从2%附近提高到了4.5%。
无论如何,去除美元霸权绝非朝夕之事,且必须要世界绝大多数国家共同努力。
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
大家应当明白,美元霸权已经被世界深恶痛绝,美国通过“铸币税”攫取他国财富,早已被全人类不耻。
实际上,2009年3月,时任央行行长周小川曾撰文提出,应当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(IMF)的特别提款权(SDR)代替美元,充当一种超主权储备货币即“世界元”。
超主权货币并非周小川的奇思妙想,而是“特里芬困境”的发现者、美籍比利时经济学家、耶鲁大学教授罗伯特·特里芬先生的创建,他在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之后,提出设想并帮助IMF完成了SDR的设计,其主旨就是让世界更多货币共同参与国际贸易计价和结算构建,以避免美元一家独大。但美国岂能容忍SDR取代美元?所以,SDR出生后几乎就是个摆设。2008年金融危机,是否可以推动SDR成为被广泛使用的“世界元”?这也是中国的初衷,但事后的情况看,除了让人民币进入SDR货币篮子,其他几无进展。
从近年来的实践看,我们实际另辟蹊径: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。其大致意思应当是,A国通过“货币互换”获取B国货币,然后A国用B国货币在B国购买商品;反之亦然,B国从A国进口商品,也用A国货币结算,正所谓“本币结算”。
尽管,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存在各国币值稳定性或国内通胀的干扰,但现代计算技术之下,让低通胀、低利率国家获得合理的币值补偿,应当不是问题。所以,在数字货币等其他方式尚未形成之际,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或是人类货币史上、有关国际货币体系的一个伟大创新。
第一,货币作为主权信用符号,采用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的模式进行国际贸易,充分体现了主权平等,然后主权信用——货币平等的重要理念,抛弃了强势货币国家对弱势货币国家的“铸币税”盘剥。第二,作为“人类命运共同体”的倡导者,中国积极尝试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方式,为世界做出了重要示范,这意味着,国家间可以用一种更加平等的方式进行国际贸易。第三,只要低成本足够低,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至少可以部分地摆脱美元霸权的控制,摆脱美国利用SWIFT系统对本国实施金融制裁——这柄时刻悬于他国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。
从这三个角度看,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是不是很像“货币命运共同体”?总之,世界变了,国际货币体系也变了。所以简单基于传统认知,从人民币在SWIFT系统中仅占2%到4%份额去评价人民币,恐怕就有些过时了。
从目前情况看,欧元区和中东一些国家,以及中东和南美内部一些国家之间已经开始积极效仿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模式。3月28日,东盟各国财长和央行行长在印尼召开会议,其首要议题是,讨论如何减少金融交易对美元、欧元、日元和英镑的依赖,转而使用本币结算,这是不是也要尝试“货币互换+本币结算”模式?要知道,东盟是中国第一大贸易伙伴,尤其在《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》(RCEP)的作用下,2022年中国与东盟之间的贸易额达到6.52万亿元人民币。
如果站在“美元新悖论”的角度,站在“货币命运共同体”的角度再看“美元在国际贸易结算中的占比提升”,是否可以给出另类解读:许多国家已经把美元当成烫手山芋,尽量先花掉美元。如果是这样,美元在国际贸易中的占比提升也许是美元“加速击鼓传花”的结果。
事物发展“量变到质变”是规律。所以,尽管我们现在还看不到美元崩塌的紧迫性,但不利于美元霸权维系的量变过程不仅已经开始,而且最近两年正在呈现加速迹象。最近,美国共和党佛罗里达州联邦参议员马尔科·卢比奥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,不无哀叹地指出:“我们在5年后不必再提制裁,因为将有这么多国家以美元以外的货币进行交易,未来我们根本没有能力制裁他们。”
当地时间5月3日,美联储如约加息25个基点。市场普遍认为,这将是美联储本轮加息的最后一次。真会是这样?鲍威尔恐怕给不出这样的承诺,为什么?因为转天欧洲央行也宣布加息25个基点,而且拉加德明确告诉市场,欧洲央行不会暂停加息,这一点“非常清楚”。
值得注意的是:第一,欧元要是继续加息,美元该怎么办?跟,还是不跟?不跟则意味着套利资本流出美国去欧洲,这势必加剧美元抛售和美元贬值幅度。实际上,从当下的情况看,欧元利率已经低于美元利率,但欧元币值却比美元坚挺,这是历史上少有的现象,这是否意味着欧元风险溢价比美元还低?美元还有避险功能吗?如果美元失去避险货币的功能,其国际地位又该如何评价?第二,欧元和美元会不会发生利率竞争,一旦发生是不是意味着欧元和美元的国际地位“平起平坐”?美国允许吗?更大的猜测是:万一俄乌冲突“骤停”,美国还用什么手段打压欧元?这恐怕都是摆在美国面前的大问题,同时也是摆在历史轨道上的大变局。
(本文刊发于《中国经济周刊》2023年第9期)
2023年第9期《中国经济周刊》封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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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注 “货币命运共同体”》发布于2023-5-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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