车厢里有一名男子喊道:“让老人,孕妇,小孩子先走”,其他男子都积极响应。接着是体力尚可的女性走,男人最后走。“真的跟电影里一模一样”。
第一次撤离受阻,乘客们又回到车厢。受访者供图
2021年7月21日凌晨1点左右,河南交通广播记者小佩打开手机,面对上千条涌来的问候信息,她哭了:“我第一次知道自己这么重要。”
7月17日开始,河南多地遭遇持续性强降雨,郑州更是遭遇罕见暴雨。郑州气象官方微博发布消息称,7月17日20时到20日20时,三天的过程降雨量617.1mm。其中,小时降水量、单日降水量均已突破自1951年郑州气象观测建站以来60年的历史记录,罕见的暴雨导致郑州多处公共设施被淹。
7月20日晚上,采访途中的河南交通广播记者小佩和数百名乘客被困在地铁5号线上。小佩的求助信息引发高度关注。在经过4个多小时的等待和救援后,小佩和其他乘客于当晚10点全部获救并撤离。
据央视新闻报道,7月20日18时许,积水冲垮出入场线挡水墙后进入正线区间,造成郑州地铁5号线列车在海滩寺街站和沙口路站隧道停运。此地救援共疏散群众500余人,其中12人经抢救无效死亡、5人受伤。
小佩和绝大多数乘客已经平安到家,但这次惊险撤离所带来的后怕与感动并未消失。
一
雨至少已经下了一天一夜。
7月20日上午11时,郑州交通广播频道的播音员小佩和同事外出采访,实时播报路况信息。
雨越下越大,雨伞和雨衣很快失去作用,她们浑身湿透。到下午,有消息称郑州地铁一号线部分地铁站出现积水,小佩又和同事前往采访,并做了连续报道,向市民发出预警信息。
下午5时许,郑州市许多地方被淹的消息在网络上引发关注,天气预报显示暴雨天气暂时不会停止,小佩所在的单位也需要人员值夜班。
采访暂时告一段落,小佩决定先回家一趟,把淋湿的衣服换掉,安顿好孩子后再去单位值班。当时地面交通陷入瘫痪,她和同事只能坐地铁。
小佩回家需要先乘三号线,再换乘五号线。她家附近的积水已经很深,丈夫觉察出危险,询问她的位置后准备到站台接她。
夫妻二人约定在五号线的换乘站海滩寺站汇合。下午5时35分,小佩到达海滩寺站,丈夫已经提前赶到,几分钟后他们进入地铁车厢,前往沙口路站方向。
地铁到达沙口路站时,车厢里突然开始广播,“说要临时停车20分钟”。透过玻璃,乘客们已经可以看到地铁外的轨道上有积水。
但大家并没有太担心,“毕竟我们在车内”,她说。没过多久,一名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赶来,要求乘客随他到一号车厢紧急疏散,但众人走到一号车厢时门并没有打开,又被带回。接着大家发现地铁开始向反方向的海滩寺方向开。
但地铁开了不到2分钟又停了下来,此时车厢里已经进水了,水位上升很快,迅速淹没了脚踝。此时是下午6时5分,小佩仍在工作群里直播五号线的运营情况,那时候大家仍然觉得地铁是安全的。
一名工作人员赶来,通知大家做好准备,需要到前端车门紧急疏散。
此时地铁并未靠站,而是停在隧道里。大家从前端车门出来,到轨道旁边台阶上,扶住台阶旁边的抓手。隧道里的应急灯打开,几百人顺着光线向海滩寺站方向缓慢移动。
为了准确告知救援人员自己的位置,小佩特别留意到,她握住的抓手上的编号为195号。此时,地铁轨道变成了一条湍急的河流,浑浊的水流急速奔向前方。
晚上6时40分许,大约走了十几分钟,有人喊了一句“往回走”,前方再次遇到阻碍。队伍太长,消息很难传到后方,于是有人建议相邻的人拍着彼此肩膀,将消息传递出去,隧道里回响着“往回走,快走”的声音,队伍并未混乱。
后方无路可走,于是大家又被要求回到车厢,车门被关上。
这时水流进入车厢速度变快,有人站到了座椅上,小佩和丈夫仍站在车厢地板上。
小佩看到外面的水位已经高过车厢,在车厢外晃动着,好像下一秒就要压破玻璃。小佩继续在工作群直播进展,她也告诉领导和同事,这里的情况紧急,需要救援。后来她才知道,单位领导一直在与消防救援部门沟通。
小佩不会游泳,她一只手抓着扶手,一只手抓着丈夫的手,等待救援。车厢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氛。为了保存手机电量,她将手机调到了省电模式。
二
大家商议逃生策略。有人建议将车厢玻璃砸开,水涌入后或许会呛口水,但大家可以逃生。
有人反对,认为砸开玻璃后洪水会将车厢淹没,后果不堪设想。双方僵持不下,车厢内缺氧愈发严重。
小佩也感到呼吸困难,很难说出话,旁边的人和她一样大口大口喘气。她变得昏昏沉沉,求生的本能驱使她死死拽着扶手。
无奈之下,晚上7时35分左右,小佩连发两条微博求救,“所有应急、消防,请救我们!我们被困在五号线隧道(海滩寺—沙口路站),请扩散!车厢内的水到胸部了!我已经不会说话了,求救!”
她又在朋友圈发了求助信息。在她拍摄的视频中,车厢内的应急灯不停闪烁,车厢外的洪水急速流动,车门的缝隙有洪水透入。
“外面的水已经到这个位置,我手机马上快没电了,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最后一条微信。”她带着哭腔说。
此时她最牵挂的就是两个孩子:老大已经13岁,老二才4岁半。今天她不能按时回家,如何向孩子解释自己身处的险情,这让她感到焦虑、无助。
最终,她选择不说,并相信救援人员会到来。她只将情况告诉了父母。
地铁隧道变成了湍急的河流。受访者供图
“我本来可以早点发出求助信息,但是不想让大家觉得我为自己占用公共资源,”她后来告诉界面新闻,情况到了最紧急的时刻,车厢内还有几百人,她才以记者身份发出求助信息。
很快,“河南交通广播记者采访被困”的消息在网络上引发关注,许多人致电她询问状况,消防力量也正在紧急准备。
晚上8时10分左右,车厢内的水位已经快到胸口,车厢外的水位则已经高出头顶,有2米多高。由于车厢内缺氧,已经有人呼吸困难。
情急之下,一个高个子男子取下车厢内的灭火器,朝着车厢玻璃顶部砸去,试图砸开一道口子,让外面的空气进来。
“砰、砰、砰”的撞击声寄托了几百人的希望。大约砸了七八分钟,玻璃裂出一个窟窿,车厢内的缺氧状况才有所缓解。“幸好砸开了,不然缺氧的情况可能更严重。”小佩回忆说。
求助信息发出后不久,小佩接到的消防部门的电话,对方详细询问了她的位置,并表示会尽快赶来。小佩的心情舒缓了许多,她鼓起声音在车厢高喊:“大家保持镇定,救援人员很快就到。”
大约五分钟后,前端车厢的人说看到车厢外面有光。“那一刻,我们都觉得有救了。”小佩说。
前端车门再次被打开,但此时地铁已经被洪水冲击得偏离轨道,原本站在车厢上一步就可以跨到的台阶,此时距离台阶有两三米远。
消防人员以输水带为安全绳,一头系在台阶旁的抓手上,一头系在车厢里,让乘客们扶着安全绳往台阶上撤离。
“最让我感动的是,救援人员都站在洪水里,水就在他们的脖子下面打转。”小佩说。
三
撤离时,车厢里有一名男子喊道,“让老人,孕妇,小孩子先走”,其他男子都积极响应。接着是体力尚可的女性走,男人最后走。“真的跟电影里一模一样”,小佩说。
当时是下班高峰期,老人并不多,但有不少妇女和小孩。男人们给这些弱者让开道,搀扶着这些人离开。
小佩的丈夫和其他几个男性乘客跑到末端车厢,帮助其他乘客撤离。
晚上9时30分,小佩车厢撤离,此时她的丈夫仍在帮助其他乘客。她想留下陪着丈夫,但丈夫让她先走。
此时,隧道里的水“像山洪一样”,仍然非常危险。她想,“万一有一个人出事,还有一个照顾孩子”,她便先离开了。
撤离的道路是隧道旁边的一条台阶,大约只有五六十厘米宽,两个人很难并行,但救援人员仍走在靠近洪水的外侧,扶着一些体弱的乘客。
小佩注意到走在她前面的女子很虚弱,背上还背着一个很沉的背包,于是从她身上取下背包,帮她一直背到站台处。
到达站台后,小佩哭了,“我感觉太可怕了,我也太幸运了”。其他人乘客或扶着墙壁哭泣,或蹲下失声痛哭。
小佩借了一个手机,给父母报了平安。她看到3名医生正在抢救乘客,人手紧张。
有医生询问谁能做志愿者。她觉得自己的体力尚可,举手应承,帮助医生们递工具,照顾乘客。
突然,有人喊能不能帮忙拉一下救援绳。用水带临时替代的救援绳很长,一头系在隧道内的抓手上,一头伸到车厢里,救援人员需要让救援绳保持拉直状态,撤离的乘客才能扶着救援绳安全出来。
小佩又过去和其他乘客一起,使劲将绳子拉直。这一幕让她动容。
四
小佩在站台看到,一位年轻的医生正在抢救一名乘客。医生说,此人失温了。
医生让他保持镇定,又询问周围的乘客是否有糖果。小佩的口袋里还有几颗口香糖,于是递给了这名乘客。大约一个小时后,这名乘客才慢慢恢复体力。
出于职业的敏感,小佩询问这名医生的名字,但对方告诉她,自己的名字不重要。
这名医生告诉她,这是他研究生毕业后,第一天上班,身上的白大褂是早上才从医院领取的。小佩注意到,这件白大褂上满是泥巴。
小佩帮那些失温的乘客盖上军大衣,给他们按摩手掌手背,“力所能及地做点事”。
晚上10时许,车厢里所有的人才全部撤离出来。10时30分左右,更多救援人员赶到。他们告诉小佩人手已经足够,她可以离开了。
小佩和丈夫从地铁站出来,道路上的积水已经没过膝盖,许多地方都停了电,光线昏暗。
他们想就近找个酒店住下,但是附近的酒店已满。他们找到一个洗浴店,但这里连地板上都躺着人。他们只能摸黑回家。
走到一处涵洞时,她发现水位太深,有淹过头顶的危险,只能退回来,绕到高架桥上,徒步好几个小时才回到家。
小佩到家应是7月21日凌晨1时许。原本家里的门会反锁,但今晚没有。她知道,孩子在等她回家。
房间内,孩子给她放了一杯凉开水,还留下了一张纸条,上面写了一段话:“妈妈,凉开水你一定要喝。”
“今晚我还能够回到家,我觉得自己太幸运、太幸福了。”她哽咽道。
来源:界面新闻广州日报·新花城编辑:陈婷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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原文地址《
复盘郑州地铁五号线救援:乘客砸窗自救,妇孺先撤离》发布于2021-7-2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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